書薄官看他不悅，便笑著道：“雖不知流民去往何處，但是，這五百軍除了隨身行李，可什麽也沒帶走，路途遙遙，沒衣沒食的，說不定哪天他就後悔了，若說去別的州，即使有別州知州慕他之才，但也絕對不會容下這一兩萬吃閑飯的人等……到時候他便能記得大人的好，說不定還會感念大人的好，就又回來了……”

知州一聽，這才心情好了一點。

但是多少還是受了點影響的，便有點看城外的一些剩下的流民不是太順眼，道：“將他們趕遠一點，影響我們州的形象，集聚這麽多人做什麽？！”

“是，下官馬上去辦……”書薄官忙又匆匆的去了。

天下大勢已生亂，新的格局快要產生。

是英雄狗熊，也很快就能見真章了……

流民很快被趕跑，都散到了商州遠處去了，但是並未離開。

但也有很多重新來了的，知道商州的情況後，就去冀州了，商州城外流民再沒有增加，倒出乎知州的意料，但他還是很滿意的笑了，自此也不大管這些流民，只要不生亂，不跟他添麻煩，他也懶得再與他們計較，免得名聲傳出去了不是太好聽。

楊素素帶著人停停走走的，路途實在是慢。

聽到後面的馬蹄聲和兵士追來的腳步聲的時候，她吃了一大驚，眉頭緊緊的擰了起來。

心中微緊，難道商州知州真喪心病狂到要趕盡殺絕的地步。

越來越近了。面對其它人的驚慌失措，楊素素便站到前面，看著後面追來的慢慢的越來越近的黑影的兵士。

小六也神情鄭重，但眼中卻並無多少畏懼。

上官玄終於到了，一身戰袍，黑色的駿馬，身上執長矛兵器，頭戴紫金冠，看上去面紅齒白，實是大家風範。

“諸位不用害怕……”上官玄停下了馬，下來便道：“這是我的親衛兵，從商州城出來，護送各位離開這裏，路上現在極亂，無兵護送，只怕各位走不長遠……”

“小將軍……”眾流民都喜極而泣，從一開始的畏懼恐慌，也多了一絲感激之情了。

上官玄看著大家面有菜色的樣子，心中有點不忍，看他們臉上憔悴不堪，心中有點說不出的感傷。

“諸位，繼續趕路吧，不必在意我們……”上官玄道。

楊素素看他面色不似作偽，心中才松了一口氣，因為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東西。

上官玄很快就註意到了楊素素和小六，這兩人不怎麽起眼，個子小小的，只有一雙眼睛，十分鎮定，身上的衣服也有點奇怪，但他並沒有多在意。

“想必這位便是一直在外幫各位病人治病的公子吧？！”上官玄道。

楊素素點點頭，看著大家已經開始往前趕路了，便也擡腳便走。

上官玄順腳跟上，讓五百軍都各自散開，將流民都護在一個隊伍裏，也方便警戒。

“將軍是獨自出來的？！”楊素素道：“我叫楊素素，這是小六，不知將軍如何稱呼？！”

“在下上官玄……”上官玄笑著道，“楊公子實是高義……”

小六渾身一怔，定定的轉身看著上官玄。

北方名將，上官家的人。原來如此。

就連他這麽小，也聽聞過上官家的大名，沒想到，連上官家也落魄於此了，竟然來到了商州……

“本來我是落腳於商州的，只是知州他對這些人不聞不問，我看不過去……”上官玄道：“看你們被驅散，實在不忍，但想著護送一番也好，免得路遇了強盜賊匪……”

強盜賊匪倒不怕，因為他們無東西可被搶。只是怕被其它州縣的人驅趕罷了，如今有人護送，倒松了一口氣。

“上官將軍也是高義……”楊素素道：“能做到將軍這一步的，世間少有……”

“不敢當，略盡綿力罷了……”上官玄的興致提不起來，顯然也是有點失落的。

天下大亂，他們上官家也淪落於此了，但他始終瑾記上官家的祖訓，永生不忘。

上官玄嘆了一口氣道：“不知你們準備去投奔哪一州？！”

楊素素一怔道：“你不知道就跑出來了？！”

上官玄一窘，沒說話。

楊素素倒有點欣賞他莽撞的性格了，什麽也不顧，只顧本心的跑出來是真正的想要幫這些人的。

她心中一軟，笑著道：“去冀州玉縣投奔鄭國公安置這些人。”

“玉縣？！”上官玄道：“那裏是荒山，確實是個好去處，這些人經歷過戰亂，只要能安定下來，開荒的苦，他們能吃得了的……”

“所以，我們要盡量的保障他們能趕到玉縣，……”楊素素道：“路上缺衣少食的，怕是難了，這一路上，也不知會有多少人會丟掉性命，他們很多都是生了病的，拖不得了，只是憑著一口氣強撐著罷了……”

上官玄嘆了一口氣，道：“我會盡量。”

楊素素點點頭，不再多說，繼續趕路。

漸漸的路上，倒碰到了不少其它的流民，一聽聞這大隊伍都去玉縣，也都加入了，反正無處可去，不若去試試也罷了。

因是冬天，沒有什麽吃的，他們便去沿途弄些草根樹皮的吃一吃，弄點湯水的也是一頓。

一天裏，楊素素會一人發一根玉米，還會鼓勵他們好好活下去，堅持一下。

但是依然還是有好多人支撐不住了。

一一的病弱著死去。好多老人拉著楊素素的手道：“公子，連累公子了，我死後，但將我埋在這兒吧……生逢亂世，也是不幸，但得遇公子，能茍活這許久，已是幸運了……”

楊素素聽的淚如雨下，上官玄也是面有菜色，多日堅持下來，他們也是有點熬不住了，畢竟沒有糧草，他們也吃不好。

但眾流民也都已習慣了，沈默著挖坑，將人掩埋，立下碑石，小六寫了一個又一個的墓碑。

這是一個傷心旅程，一點也不好玩。

上官玄帶著軍士們雖會去打獵，但因是冬日也打不到多少，又有這麽多人分食，軍士和上官玄也根本吃不飽，但也硬撐著，至少他們的身子骨，比這些流民強多了……

漸漸的便行了大半個月，但也沒走多少的路去。

晚上歇息的時候，楊素素閉著眼睛，對宙龍道：“看著他們，我真的好累……”

“萬物芻狗，自有其規律，你又何必幹擾太多……”宙龍道：“罷了，我知道你心善，多幫幫他們罷了……”

“因為，我也是其中一員……”楊素素苦笑道：“無法做到視而不見，你不是神嗎？！現在你也看到了，若是你也是其中一員，你會不管嗎？！物傷其類，我是人，他們是人，我真的做不到不管啊……”

宙龍心神俱震，低聲道：“後天怕是有暴雨……”

楊素素吃了一驚，道：“這麽冷的天氣裏，再下暴雨，這是想雪上加霜，非要要了這些人的命嗎？！到時候不知道要凍死病死多少人了……”

宙龍不說話。

楊素素急道：“能不能阻止這場暴雨？！”

宙龍搖搖頭道：“現在的我，無能為力……”

楊素素面色慘白，有點睡不著了，畢竟有這麽多人在，若是真的出了事，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。

她睜著眼睛，看著黑漆漆的天空，瞳孔著印著火堆中的光。

宙龍道：“素素，對不起……”

“若是能找到碎片就好了……”楊素素現在已經無比的感覺到這個東西的重要。宙龍便沒了言語，幫不上忙，卻又不忍心看她悲傷。

一時間，宙龍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。

小六已經在她身邊睡熟了，緊緊的裹著棉衣，小臉紅撲撲的。

上官玄睜開眼睛看她也睜著眼睛發呆，便坐過來道：“睡不著嗎？！”

“嗯，你呢？！”楊素素道。

“我餓的睡不著……”上官玄揉了揉胃的部位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。

“這些日子，你和你的親兵都吃苦了，我知道軍士的胃口都大，可是護送這些人，連個湯餅也吃不上……對不住……”楊素素道。

“有啥對不住的，每天一個玉米已經算好了。”上官玄打量著她，總覺得這個楊公子，肯定有奇特之處，不然這麽多人，每天一根玉米，她是從哪兒變出來的？！

上官玄知道，這世上奇人異士多著，他們都識趣的什麽也不問。

楊素素沒說話。上官玄道：“你是不是在發愁？！”

“嗯，離玉縣還遠著，按這腳程，怕是要走不止六個月……”楊素素道：“現在又是寒冬，路上連野菜也沒有……這些人能有一半熬過去就謝天謝地了……”

上官玄聽了心裏一陣悲觀，道：“等開了春就好了。按這腳程，得要走到明天初夏……”

楊素素頓了一下道：“是不是快過年了？！”

“嗯，今天臘月了……”上官玄低聲道，“再過幾天要過年了。”

可一路經過來，竟然都快忘了過年的事，而一些城鎮也沒有多少過年的氣氛。一片死寂蕭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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